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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行止望水平
发布人:彩虹   更新时间:2024-12-08    点击:171373次
  

渔  兰


       我将离岗那年春天,局里组织一次大型娱乐活动,邀请周边兄弟单位参加,因演出场地座椅不够,于是联系从街对面库区局借一些椅子过来,待椅子搬过来时,我恰好走到楼道口,看见一幕变异的“男耕女织”上演:

       男青年两手掂着两把朱红实木椅子登楼,女青年则负重一半登楼,很显然要把沉重的实木椅子从那座楼跨街位移到这座楼顶,如此纯劳力活计,便产生如此难得一观的原始农耕现象。

       这一刻,作为花甲女人我意识到,女人与男人在社会基层、在许多岗位难以享受同等待遇的根源依然存在,若是再加上怀孕哺乳养育等等,很显然大自然的分工会让女人们在岗位上受到委屈,而另一方面,在家里,在儿女们面前,母性无私奉献的天性也赢得了母爱绚丽的光环,这也不是随随便便谁可以抹去或取代的,这其中除去文明的发展,天性使然的成分根深蒂固。

       没过几天三八妇女节座谈会,单位工会给女职工发放节日礼品,安排一日春游,请来市电视台播音主持现场传授穿衣戴帽、化妆打扮技巧,姐妹们异常高兴无拘无束,随意问这问那其乐融融,我最后发言讲出搬椅子现象说:“男人搬两把椅子是应该的,女人搬一把椅子也很自然,这是我们民族传统文化千古默认的法则,但女人要和男人一样平等,就要打破这个法则,我们姐妹们要努力搬两把椅子上楼,那怕中间歇一会儿也要搬两把,起码要有这样的意识这样的心理才是岗位公平,否则同等条件下职务职称男士优先,我们无话可说。”这也许是我从事二十余年人事管理工作的职业病,说完大家不笑了,显然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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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远了,我总是容易虚无缥缈地跑题,但不知为什么2013年6月,当葛水平坐在三晋作协副主席台位的时候,那一刻,我恰好坐在主席台下,虽然属相比她大一轮,但我是她忠实的粉丝,那天夜里住在晋阳宾馆,我与同室深爱写作的女友再次议论台上的水平副主席,她说“人生而不等,咱俩与水平,同为女人,同在山间沟壑长大,咱还比水平大一轮,这辈子怕是也写不出她那样的文章来。”

是啊,同是乡野女,我们深深折服于她,没有嫉妒,没有赢一把的办法,若是下井陶水,若是上山拾柴,我会不服任何山女,写文章这可不是个简单活计,加一小盘红烧肉吃掉可以多挑几次水,再加几碗干饭吃掉也使不出创作小说的力量,后来每逢获知一个奖项落入水平的行囊,我便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那场“搬凳子现象”,我想,她就是那个默默地,一声不吭,咬着牙,强撑着,也要搬两把椅子的女人,因为她小时候夜里看着“老鼠从床头爬过,闻着驴拉屎后粪的青草味,用针扎破手指向母亲发狠誓”,而我走出山谷的路径与她不同,但是老鼠在土炕下打洞引发塌陷,把床头柜底部啃出窟窿夜间入柜中串行叨扰,母亲常爬起来与老鼠、与臭虫、与蚊子对话时的愤慨,则有异途同曲之心路历程。

水平深受山野沟壑粗俗荒芜的教养,被曲折艰苦的生存导引和挤兑敲打着,如果说我幸运遇到神仙般厚德载物老师,令我开窍读书一途,由此幸运走出山径小道,那么水平便是神凹古灵精怪的荒古灵兽,她仿佛生来具有一种解读乡野、解读深沟大壑、解读人心的灵气,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那狗,那狼,那山月,那阴霾,那污浊不堪的犄角旮旯都在她双目一瞥下一览无余,于是上苍布设的山峦叠嶂无论如何地彪悍峻峭,冰冷孤傲,对于她只是多一份魔幻与历练,多一道差异生存难题的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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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余岁可以将一首《松果》,如一片谷底白云、山间小溪游弋至《热流》编辑手中,能从身边人身边事中抽象出戏剧化胚胎人物,更何况她能够悟出“天不会为每一个人黑一次,也不会为每一个人亮一次”浅显而深奥的哲理,由此便毫无顾忌狠心刻薄自己,硬是把白天和黑夜的时空拧出血丝来,拧出汗水来,最终在不惑之年,在《地气》《甩鞭》等等力作之后,冲刺登顶,一部《喊山》,喊回来中国文学最高奖项“鲁迅文学奖”,继承并超越了“山药蛋派”,填补了三晋文坛久久失落的空白。

当她的许多乡亲们还没有明白自己与山外那个世界的人心究竟拉开了多大距离时,她摇身一变,再变,已经开始在“太虚境地驰骋”,其后愈发不可阻挡,她拿到赵树理文学奖、拿到雁门杯小说优秀奖、拿到冰心散文奖、拿到花城小说选刊优秀奖,拿到首届海鸥散文奖、还有重庆日报文学奖、还有第三届华语传媒大奖等,这文墨之道,几乎为她而开,她只要跺脚,她只要咬牙,要拿什么奖似乎都能拿到。

在我的心里,她开始不断发生着“窑变”,变出了更多的色彩与斑斓璀璨的图纹。当许多的粉丝捧着她的书吟诵思考的时候,当许多如莫言之类作家也称颂她的时候,一束光明自然而然地降临于养育她的这篇土地上。更有评论者说“2004年中国文坛似乎成了葛水平年”,后来她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登上了大学的讲堂,真可谓:悟空太虚筋斗云,读通山石亦真经。

有一次我问她“究竟出了多少本书”,她说“五六十本吧”,这个数在我的心里,那便是一座文山,甚至文笔峰,在当下这个熙熙攘攘经济飞速发展的世道里,她是如何地苟且深埋于一隅,撰写营造出如此一堆繁杂而浸透着灵性的汉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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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说地灵人杰,一个山女,一个夜里睁开眼睛与老鼠为邻,受驴粪青草熏陶的山野之女儿,她该汲取这片土地多少个轮回沉淀积蓄的灵气方能成就如此一番惊天地的事业。曹雪芹在《红楼梦》说:今当运隆祚永之朝,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

这段话,冥冥之中,仿佛正是在描述“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的葛水平这般人物,她不知汲取了多少世多少代山野灵气,而一发再发,一搏再博,亦不可探其底里究竟还蕴藏着什么更精怪的灵性。

那一年,我与两位副经理去郑州出差返回河东时,突发奇想说,咱们今天选择从晋城方向回家,路过看看元代治河名家贾鲁故里,看看清朝康熙字典总编纂陈廷敬相国故里,看看抗大分校的旧址,然后看看山西报记者在沁水发现的柳宗元后裔故居,然后翻过历山同善镇“明万历镌刻帝舜故里”,从垣曲一线回家。

很显然,高速路的通达让我们基层人插上了翅膀,想入非非,其实到了实地一下高速路口,除了“陈廷敬相府”已经成为游览热地,贾鲁故里的偏僻寻觅与到后的乡野孤寂令我一阵鼻酸。一位年轻经理说“治河人的老家热的慢。”我无语,我在心里为贾鲁故地祈祷。接下来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延安抗大分校”故址,翻山的下坡路又陡又窄又急弯,令车上每个人毛骨悚然,屏住呼吸,手心里直冒汗,死死盯着司机的方向盘。我虽然清楚师傅从条山源头走来,什么山道都走过,但通向抗大故址的路依旧告诉每个来者,大山的屏障与人性的敦厚使得抗日领袖们选择夹缝里的开拓,在这里辟出了“晋冀鲁豫革命根据地”,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培养输送了大批军政干部。进入南阳大庙抗大教室与办公地点,走到埋葬烈士们墓碑前,走到战火中将军们的讲堂,望着那仅有巴掌大通天的山势地脉,在这里灵魂自觉与不自觉的得到冲刷和洗礼!仅仅是那条要命的山道,就让我们铭记沁水县土沃乡南阳这块土地,曾经是革命者奉献者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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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扯远了,但巧妙却横空降于土沃乡这片沟壑间的灵气还远远不至于此,谁会想到“唐宋八大家河东柳宗元”的后裔,于千余年前恰好聚居于土沃乡的西文兴村呢!

偏偏这西文兴村,与抗大分校比邻而栖,两地相距仅有6公里,但我们去的那会儿短短几公里的路程并没有大路可行,七拐八拐费劲费时后,才找到悬有“河东世泽”匾的高门前,那石鼓石狮、青砖木雕、完整院落令我惊叹不已!

那一刻,也许是山势突然拔高,也许是疲惫劳累,我坐在古堡前一块石头上,仿佛耳朵里有嗡嗡之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想柳氏后裔们,也许在获知家族面临不幸逃离原地时,正是用祖辈写下的这首千古诗句,来寻觅柳氏血脉传承之地,以期获得祖辈们在天之灵的庇佑!有碑文记载显示千余年前他们背负家箴祖训“径翼而入沁入历山森林”,从此淹没于山野皱褶间,实乃 “万径人踪灭”可悲可悯、可歌可泣之绝地逢生处!

其后至明清时期,有进士及第,出人头地者,最终在这里繁衍为50多户,200多人,形成罕有的一色同宗同族血缘世代居住古村落。赞叹之余,我便胡乱猜想起来,这是柳姓血清之古村落,那些柳姓的女儿们一个个出家流落到了哪里,这些一个个嫁入柳家血脉繁衍的媳妇们又都来自谁家?又猜想“舜耕历山”这片诞生《南风歌》之地,在近五千年的文明发展过程中,竟不知还有那些曾经光显于闹市的名门望族遭遇不测风云。如曹雪芹所言“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久而久之,魑魅魍魉,风雨雪霜,小溪洪流,不断浅易浸泡,游荡繁衍,变异物化,突兀冒出一缕气脉灵根,堪为唯物者探寻灵根凸显文脉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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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又一番折腾,又一番急弯并爬坡,我们便至“舜王坪”之巅,海拔高度2358米。有群猴望月,有冬虫夏草,有娃娃鱼,有金丝猴,有麝香山豹等等。一位长于测绘放线的经理说“这里的海拔高度比泰山高出813米”,我看看他没有说话,其实,选择这一条路返回河东,我一方面想奖赏大家夺标施工的辛苦,另一方面也有另外一笔小算计。那就是1941年条山战役时,父亲是民兵医院院长,带着伤员不断转移在沁水中村一带。中村与土沃比邻,那时没有西药疗伤,他们惟有依靠当地民兵与乡间土医生,在历山这片原始森林区域采集中草药,直到1947年才下山进入县城创办人民医院。也正是在中村一带不断转移伤员时,父亲结识郭家老五,并“提前自我革命”将家里两孔砖窑转送给老五一家。后来老五牺牲为烈士,他的二哥郭老二一直与我家同住一院,因此沁水这片土地,与翼城为邻,与我家有深厚缘分!

1985年中国植物研究所胡小平所长,带领一支武警小分队,进入一万余亩原始森林腹地,采集到25种原始森林独有植物,制成标本填补森林植物空白。这里是北方地区少有的原始森林区域,站在山巅回望从土沃乡谷底开始环绕登顶一路苍翠峥嵘,土路石崖荆棘窄道,一不小心,车就被伸出来的枝条划拉一道,惟有站在“舜王坪”巅喘气瞠目之瞬间,才有会当凌绝顶的扬眉吐气。那一刻前望王屋山顶“挖山不止的愚公”会飘出历史,远望苍苍茫茫层峦叠嶂的太行,会牵动“太行天下脊”叫人荡气回肠的豪迈。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沁水之北太岳山下“山药蛋派”创始人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三里湾》少时就注入心田的小说也会翻卷上来。如今就在距离他故地不远的十里乡,又生长出葛水平这样一位“鲁迅文学奖”创作者。而她,不是写了几本,十几本,而是写了五六十本: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人来!

我在心底里念叨着《红楼梦》中贾宝玉赞叹之语!

沁水啊,这么一片千沟万壑之地,且是一片人杰地灵的土地,使我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我深深折服于这片土地!

二〇二四年十二月六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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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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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兰,本名张志坚,山西翼城人,1953年出生,本科学历,原任黄河水利委员会山西河务局副局长、水利高级工程师。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红学会会员、山西红学会副会长。曾出版诗集《感动黄河》、连续剧本《河图》、散文集《百年黄河之子》,以及《另说红楼》、《红楼梦真相揭秘》、《另解红楼梦》等著作。长篇纪事文学《幸福黄河序章》即将出版。近期发表散文《母亲河的幸福歌》《河图如画》《片儿汤连锁反映》《幸福黄河款款来》《河声》《洋之漫议》《一段河流承载千古文脉》《南凹山水轮回》等,在业界引起反响,深受读者喜爱。